人间四月，清明雨上，柔风艳阳，燕莺浅唱。清明如约而至，又到了缅怀和祭奠先辈的时节，又到了亲近自然采摘野蔬的好时光。
执香揖祭，思念成殇。母亲的身影，母亲的音容笑貌又一次浮现心头。她是医生，一生清苦，命运多舛，勤俭朴素，热爱自然。当春风春雨唤醒了沉睡的生命，蛰伏一冬的新绿覆盖大地时，母亲就在工作之余领我们走入田间、地头、山坡，寻找大自然的馈赠——野蔬。
母亲最爱的是蒲公英，这是一种食药两种的菊科植物，嫩绿的叶片，娇*的花朵，白色的绒毛小球轻轻一吹，就飞舞起来，有一种别样的浪漫，童年的思绪随着飘逸的花絮飞向远方。记得母亲将蒲公英洗净清炒，味道苦中带甜，清香爽口；将蒲公英锅蒸杀青，然后晾晒，在六、七成干时剪成一寸长的段，放入锅内微火焙干，蒲公英茶就制作成功了，储存起来随时可以享用那清香、甘苦并存的茶水；还将部分蒲公英连根晒干，在经济困窘缺医少药的年代，用蒲公英为她的病人免费治疗乳腺炎、腮腺炎、扁桃体炎。蒲公英有着“草药皇后”的美誉，清热解*，消炎止痛功效明显。
荠菜历经冬天的寒霜雨雪，会聚着大地的能量，春风吹拂下荠菜最早报春，别的野菜还不见踪影，它已经在田间地头播散出成片的绿意了。荠菜属十字花科，性味甘平，味道鲜美，植物纤维丰富，若整株清炒过于“筋道”，母亲采取刚柔相济的办法，将肉末、焯水切碎的荠菜、豆腐、湿淀粉、少许盐一起搅拌均匀制成饺子馅，当时并不舍得放多少肉末，然而荠菜饺子却是我童年艰苦生活中的至高美味。从第一缕春风开始，到田间地头一簇簇肥美的荠菜跃入竹篮，到荠菜入锅焯水时氤氲的热气，到肉馅包入薄薄的面皮内，到香味扑鼻、透着红绿色馅的饺子在锅内翻滚沸腾，荠菜始终吸引着我的味蕾，我依偎在母亲左右，参与采集荠菜、洗荠菜、包饺子的全过程。
香椿头芳香扑鼻，不少人不能接受它的气味，我们全家对它却爱得如痴如醉。母亲人缘好，乡亲们家的椿树萌发嫩芽时，他们便会采摘椿苗送到我家，还配上一箩筐鲜鸡蛋。母亲更喜欢亲历采摘的过程，她在竹竿顶端系上半尺长的木棒，轻轻一钩，椿苗就离树落到地面。母亲只采集侧枝上部分椿苗，她说尝鲜而已，不可贪多，树木有生命要爱护它们。香椿属楝科乔木，叶子揉破，有类似于香葱的味道，臭椿是苦木科乔木，气味刺鼻，二者长相十分相似，有人误食臭椿中*。母亲教会我辨认两种椿树，香椿苗紫红有光泽，又称“红油椿”，臭椿绿中泛紫，叶面有绒毛，嫩苗基底部有卵圆形包叶，色泽、气味、包叶是香椿和臭椿的根本区别。香椿虽美味，但其含有亚硝酸盐、草酸等有害物质，食用前母亲都将它焯水，然后切碎放蛋液中加盐搅匀，倒入热油锅翻炒，蛋液凝固后装盘，那色、香、味俱全的香椿炒鸡蛋，撩拨着童年的味蕾，成为记忆深处的美味。有时家里鸡蛋空缺，母亲将焯过水的椿苗切碎拌豆腐，加入油盐，一青二白，芳香滑嫩，那滋味同样三春不忘。
枸杞生长于河边、塘埂、房前屋后，喜半阴潮湿之地，春季抽苗，夏季开花，秋季挂果。桐城枸杞果无人问津，不像宁夏枸杞为众人所爱。枸杞苗顶端的嫩芽名“枸杞头”，它是我家的绝美野蔬，含有多种维生素、氨基酸和钙、铁等矿物质，有清心明目，护肝补肾的功效。母亲出诊归来时，见到一丛丛翠绿的枸杞苗，轻轻用手折断，枸杞头沁出的汁水浸染指尖。春雨之后，枸杞苗从老根上破土而出，其上的枸杞头是上品，鲜嫩、杆白叶绿，老枝上萌发的嫩芽次之，杆子泛紫色，叶深绿。如果采回的是上品，母亲一般都清炒，拍两瓣蒜子放入其中增香，香美细嫩中，略带一丝回味悠长的清苦；如果采回的枸杞头不够鲜嫩，母亲就将其放入沸水中焯过，去其苦涩，沥水后置盘中，加入糖、盐、香油凉拌。清香爽滑的滋味沁人心脾，不等开饭筷子己经伸来，夹上一口齿颊留香。春天的甘美与馨香，枸杞头的清新和母亲的滋味也永远留存在记忆中。
车前草是一种最普通的野菜，也是一种常见的中草药，味甘性寒，利尿通淋，渗湿止泻，对泌尿系感染和腹泻，有明显的治疗作用。田埂、地边、宅前成片生长。清明前，车前草的幼苗可食用，母亲采摘后洗净焯水，加入蒜瓣、辣椒清炒，或加入油盐凉拌，味道都很不错，有嚼劲，带有大地泥土的芳香。初夏车前子成熟了，母亲说城南药材站收购车前子，我每天放学后便在田间地头寻找采集车前子，辛苦了一个多月，积攒了六两车前子，小心翼翼的装入布袋，唯恐撒到地面，在一个骄阳似火的上午，兴高采烈地提着布袋步行二十里路赶到药材站，卖了七角六分钱，这是我人生的第一笔收入。
马兰、马齿苋、地衣都是我家喜爱的野蔬。艰苦的年代中，野蔬丰盈了生活，滋养了生命。与母亲偕手漫步于阡陌，倍感精神愉悦，广宽的天地陶冶了情操，强健了体魄。在母亲的影响下，我的女儿们也特别钟爱野蔬，她们牵着外婆的手，流连于绿色的大地，呼吸着清新的空气。此时我家的经济条件有所好转，野蔬烹饪中加入了肉丝、豆干、麻油，味道和营养都上了一个台阶。蒲公英，荠菜，枸杞头，椿苗成为挑逗女儿们味蕾的音符，数年之后女儿们远走他乡，野蔬演变为一种思念，一种乡愁。野蔬于我而言，早已幻化成一种关于春天，关于大地，关于母亲的记忆，已经升华为那种向往春天，亲近大地，思念慈母的朴素情感。
母亲的生命定格于年4月5日(清明节)。人间四月芳菲尽，妈妈，您到天国追逐春天去了？追寻您喜爱的野蔬去了？母亲真的远去了，归于大地，融入自然。
*泉不知生人泪，暮雨萧萧惆怅归。隐约感觉母亲仍以一种无限怜爱、无限关怀、无限牵挂的目光在背后深情的注视着我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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